第 16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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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6 章
狗子死了，我的魂就沒了，他就孤零零地將我拋在這個到處都是人的世界，讓我喝著冷冰冰的河水，不會再來叫我的名字。
我名字裏的真諦跟他、跟姐姐都一起走了，死在他們死的那個時候，我死在他們消亡的那個時候。
再次醒來是夜裏，潔白的月光正施舍著平鋪在我的鼻尖上，我環顧四周，沒見到鐵子和柱子，屋子裏除了我躺著的床外，正中間擺著一方矮矮的桌子，四邊放著巴掌寬的木頭凳子，坑坑窪窪的面上還泛著光，可見主人使用也比較久了。擡頭望去是半掩著的木門，搖搖欲墜又堅強地撐在墻上，留下一道彎彎曲曲地縫，地上的月光也同樣平鋪著。
我活動了一下手腳，發現好多了，除了有些酸軟，撐著下地沒有什麽問題。我不知道鐵子和柱子在哪兒，也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，只好光腳走到門邊，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。
夜深了，聲音很幹凈，院子裏的對話進入到了我的耳朵裏。
“哥，妙子還沒醒，這樣下去不行吧？”氣聲細細密密，帶著嘆息。
“再等等，他還沒死，你慌啥。”鐵子吧嗒了一口煙，重重地呼吸。
“哥，我不是那意思，我是說是不是找個大夫來？”柱子有些急了，他仿佛因為被誤解而感到憤怒。
“咋找，現在遍地都在找咱，多一個人都多一分危險，你還想不想回家了？”鐵子的聲音裏泛著冷意，我知道他在熬著，熬著我什麽時候死，熬著他們能不能回家，橫豎都是賭一把。
“哥，咱們做事不能這樣，妙子哥好歹也帶著咱們......”柱子更加急切了，我現在不能判斷他到底是不想做這個壞人還是打心眼裏不想讓我死，這倆兄弟和我已經是分崩離析的狀態了。
氣氛一下有些凝重，我推開門，看到他們蹲在院子裏，門響的時候大概是驚到了他們，二人猛地一回頭，看到我以後柱子高興地沖過來扶住我，嘴裏連聲慶幸著。
“妙子哥，你醒了啊，你都睡了好幾天了。”我沒有理會柱子，反而直直地盯著鐵子，他見我的樣子就知道剛剛的對話我都已經聽到了，見狀索性也不再隱瞞。
“妙子，你沒死真是命大。”鐵子撐著膝蓋站了起來，冷冰冰的臉上帶上一絲絲的憤怒。
“我兄弟死了，你兄弟還在身邊，誰命大？”我冷笑一聲推開柱子的手，他的面上頓時有些尷尬。
“妙子哥，我哥不是那個意思。”柱子還想打圓場。
“不是那個意思是什麽意思？怪我沒教好狗子是不？”越是生氣我心裏的火越是平靜，仿佛在鐵罐子裏炙烤的大米一樣，即將迸發。
“你要是早點拉住點狗子，今天咱們能這樣不？我不幹了，我要跟柱子回老家了，反正你也好了，一個人更容易跑，是吧？”鐵子緩緩蹲下，面上的憤怒又消失不見了，他低著頭，陰影覆蓋了他的臉，看不出什麽表情。
“你怎麽不直接殺了我，這樣除了你倆就沒人知道發生過什麽事情了，把我帶著幹啥？”我撇到墻角的鐵鍬，示意柱子拿上。
“來，朝這兒，狠狠給我一下，咱們的緣分就盡了，你給我一個解脫，我也去好找狗子，黃泉路他一個人反正沒了我不行，你帶著你的兄弟生活，我帶我的兄弟投胎。”柱子連連擺手，顯然已經不知道說什麽了，他又趕緊過去拉扯著鐵子。
“哥，你這是幹啥呢!”
“你也不用這麽說，我沒那個意思。”鐵子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，頓時又軟軟地坐到了地上。
我們之間的爭吵聲這麽大，這個鄉下地方也不像是沒人住的樣子，我環顧四周，突然發現沒有見到房子的主人，心裏大概了然。
“人關哪兒了？”我一句話讓柱子也開始蹲下去嘆氣。
“妙子哥，關地窖了，這兩天給餵著飯呢。”
我點點頭，掃過院子正中間的地窖門，邁步走了過去，拿掉門鎖上的木棍，打開門的瞬間，裏面的聲音就傳了出來。
“放過俺吧，俺什麽也沒幹，俺什麽都不說，家裏啥你們都能拿走。”一個老漢跪在地窖裏，不住地磕頭，他的白頭巾上已經沾滿了灰塵，滿是溝壑的臉龐上，黝黑是他歲月的勳章。
“你們準備什麽時候走？”我沒有理會他的哀求，把門又關上了，瞥了一眼兄弟倆，詢問他們接下來的打算。
“不差這一個了，哥，你說吧。”良久，鐵子擡頭看著我，月色白了他的頭，他的眼裏是頹敗，也許他也意識到了，這樣的日子已經沒有結局了。
“不殺了，走吧，如果他能自己爬出來，那就是天爺給他的命。”在不由分說的瞬間，我們三個人的命又緊緊連接，心進也好，心散了也罷，路就是一條，我們回不了頭了。
不等天亮，我們最後搜刮了這家僅剩的糧食，趁著夜黑又悄悄摸上了路，我知道留著這個老漢是一個隱患，我也不是善心大發，而是我想用這個老漢跟天爺換一個狗子投好胎的機會，我已經身處地獄，我想要狗子一個來路光明。
這片山太大了，我們為了安全在山上躲了幾天，本想等風頭過去了再下山，可是善惡到頭終有報，我的善念給我們留下了隱患。
這天夜裏我們像往常一樣靠在樹幹上，突然就聽到遠處傳來的狗叫聲，起初我們以為是山上的野狗，直到我們聽到了許多腳步聲，反應過來的柱子迅速貓著身子前去探路，我和鐵子握緊手裏的匕首，汗水顆顆打在胸前，心跳聲回蕩在耳邊。沒多久柱子就回來了，他急切地喘著氣，驚慌在他的聲音和動作裏一覽無遺，我知道，我們被發現了，還能是誰，肯定是那個老漢，他通風報信了。
這一刻我極度後悔和憤怒，我自認為我和天爺已經達成了交易，天爺竟仍然不願意放我們一條生路！
鐵子按著我的肩膀，他在此時此刻顯得尤為冷靜，他將身上的包和糧食都塞進了柱子的懷裏，將柱子往我這邊推了一下。
“帶柱子回家，從今天起，你就是他親哥。”然後不等我們反應過來，他就挺直了身子朝另一個方向跑去，一邊跑一邊發出明顯的聲音，用木棍敲擊著樹幹，只一溜煙就沒了人影。我反應過來後立刻扯著柱子就跑，柱子還想回去，我狠狠給了他一腳。
“你哥拿命換你，你別做個牲口。”不等柱子說什麽，我扯著他往相反的方向，我們又開始了逃亡。
我們就一直跑一直跑，跑到衣服全部濕透，跑到太陽升起，一刻也不停歇，我已經不知道什麽是疲憊了，身後是萬丈懸崖，身後是狗子和鐵子的命在推著我們繼續向前，我的身體已經不聽我的使喚了，呼吸裏都帶著血腥的味道。
直到我們跑到了公路邊，看到有車子，我迅速伸手攔，沒有一個人願意停下，柱子四仰八叉地躺下，他大口喘著氣，臉上的泥濘讓我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。我回頭往了一眼山，看著那些遮天蔽日的樹，咬牙從包裏拿出一疊錢，繼續揮舞著攔車，終於有一輛車停了下來。
司機是一個中年男人，他赤裸著肥大的上半身，將胳膊搭在車窗上。
“去哪兒？”他渾濁的眼睛緊緊盯著我們，我趕緊一指柱子。
“我倆偷了東西，一幫人要抓我倆，哥，他們會打死我們的，我分你一半，你把我們帶走，隨便放哪都行，救救命。”我敢這麽說是因為我們現在實在狼狽，再一個是我和柱子身上沒有血跡，不像是幹了大事，還有一個是我在賭這個胖子貪財。
我將包打開給胖子看，他的眼睛一下就直了，猶豫地看了一下我和柱子，然後又看了看我們身後，最後朝後一指。
“你們坐後面，我現在去縣城。”說完斜著眼看我的包，我懂事地將包裏的錢拿出來扔進他的車窗，拉著柱子艱難地爬上了後車廂。
隨著車子緩緩行駛，我的心仍舊沒有平靜下來，柱子此時躺在車上淚流滿面，但是他不敢放聲哭，他的眼淚多得仿佛可以洗幹凈臉，我沒有說話，捏著他的大腿讓他冷靜。
“知道家咋走不？”我看著柱子扭曲的臉，心跳聲越來越大。
“知道，坐車，坐車就能回家。”柱子哽咽著翻過身，捂住嘴巴，猙獰著釋放著心裏的悲傷。
我此時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，我不敢告訴柱子，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，這也許是最後的自由了。多少年過去了已經，什麽東西都在進步，我們留下的痕跡太多，犯的事兒也太大，越來越多的人在找我們，這條路越來越窄。
車走過的地方塵土紛囂，就像姐姐離開的那天，太陽也是這麽亮，風也是這麽大，土也是這麽黃，灰撲撲的，就那樣打在我的臉上。
我想我快見到姐姐了，這是我的命，我不得不認。
很快車子就搖搖晃晃到了縣城，我和柱子默契地沒有跟司機打招呼，偷偷下了車，縣城裏正是集市熱鬧的時候，人多攤位多，車子也多，我和柱子埋頭一邊假裝看東西一邊走著，問價格的時候裝作閑聊還問到了車站的位置，好在不遠，走個一二百米就到了。
離開的路近在眼前，顧不得悲傷，柱子緊貼著我，手腳有些不自覺地顫抖，而我此時已然冷靜下來了，環顧四周發現周圍沒有警察，路邊的墻上也沒有張貼通緝令，說明事情還沒有傳到這裏。
深呼吸後，我拉著柱子往車站走去，問票、買票、取票，一氣呵成，我機械地完著一系列動作，直到我坐在車站的座位上，幾股視線從四面八方穿過空氣將我捆綁，我明白，我和柱子回不去了，我們的一生走到了盡頭，這顆花生米非吃不可了。
這一刻我的心卻感受到了無比的安寧，沒有了緊張，沒有了煩悶，沒有了恐懼，也沒有了無盡的恐慌，我卸下所有力氣摟住了仍然沈浸在緊張情緒中的柱子，將頭抵在他的頭旁，拍了拍他的頭，我笑了，一邊笑一邊留下了眼淚。
“柱子，如果有下輩子，你想幹啥？”柱子被我的動作搞得莫名其妙，而當他看到我的眼淚的時候，他再笨也什麽都知道了，他積壓已久的情緒在一瞬間爆發，又哭又笑地將頭埋進了我的懷裏。
“哥，如果有下輩子，我想好好種地，我哪兒也不去......我......”他沒說完就死死捏著我的手腕，掙紮著被我壓在身下，我的雙手濺滿了他脖頸流出來的鮮血。
四面八方的視線變成了四面八方的警察，尖叫聲在我的耳邊縈繞，我被按在地上，雙手背後，臉頰死死貼著地面，和柱子對視了。
好柱子，你知道的太多了，反正都是要死，哥送你一程，只是對不起你哥了，我沒能把你帶回家。
這一天是我人生的結束，一切都馬上要走到盡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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狗子死了，我的魂就沒了，他就孤零零地將我拋在這個到處都是人的世界，讓我喝著冷冰冰的河水，不會再來叫我的名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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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次醒來是夜裏，潔白的月光正施舍著平鋪在我的鼻尖上，我環顧四周，沒見到鐵子和柱子，屋子裏除了我躺著的床外，正中間擺著一方矮矮的桌子，四邊放著巴掌寬的木頭凳子，坑坑窪窪的面上還泛著光，可見主人使用也比較久了。擡頭望去是半掩著的木門，搖搖欲墜又堅強地撐在墻上，留下一道彎彎曲曲地縫，地上的月光也同樣平鋪著。
我活動了一下手腳，發現好多了，除了有些酸軟，撐著下地沒有什麽問題。我不知道鐵子和柱子在哪兒，也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，只好光腳走到門邊，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。
夜深了，聲音很幹凈，院子裏的對話進入到了我的耳朵裏。
“哥，妙子還沒醒，這樣下去不行吧？”氣聲細細密密，帶著嘆息。
“再等等，他還沒死，你慌啥。”鐵子吧嗒了一口煙，重重地呼吸。
“哥，我不是那意思，我是說是不是找個大夫來？”柱子有些急了，他仿佛因為被誤解而感到憤怒。
“咋找，現在遍地都在找咱，多一個人都多一分危險，你還想不想回家了？”鐵子的聲音裏泛著冷意，我知道他在熬著，熬著我什麽時候死，熬著他們能不能回家，橫豎都是賭一把。
“哥，咱們做事不能這樣，妙子哥好歹也帶著咱們......”柱子更加急切了，我現在不能判斷他到底是不想做這個壞人還是打心眼裏不想讓我死，這倆兄弟和我已經是分崩離析的狀態了。
氣氛一下有些凝重，我推開門，看到他們蹲在院子裏，門響的時候大概是驚到了他們，二人猛地一回頭，看到我以後柱子高興地沖過來扶住我，嘴裏連聲慶幸著。
“妙子哥，你醒了啊，你都睡了好幾天了。”我沒有理會柱子，反而直直地盯著鐵子，他見我的樣子就知道剛剛的對話我都已經聽到了，見狀索性也不再隱瞞。
“妙子，你沒死真是命大。”鐵子撐著膝蓋站了起來，冷冰冰的臉上帶上一絲絲的憤怒。
“我兄弟死了，你兄弟還在身邊，誰命大？”我冷笑一聲推開柱子的手，他的面上頓時有些尷尬。
“妙子哥，我哥不是那個意思。”柱子還想打圓場。
“不是那個意思是什麽意思？怪我沒教好狗子是不？”越是生氣我心裏的火越是平靜，仿佛在鐵罐子裏炙烤的大米一樣，即將迸發。
“你要是早點拉住點狗子，今天咱們能這樣不？我不幹了，我要跟柱子回老家了，反正你也好了，一個人更容易跑，是吧？”鐵子緩緩蹲下，面上的憤怒又消失不見了，他低著頭，陰影覆蓋了他的臉，看不出什麽表情。
“你怎麽不直接殺了我，這樣除了你倆就沒人知道發生過什麽事情了，把我帶著幹啥？”我撇到墻角的鐵鍬，示意柱子拿上。
“來，朝這兒，狠狠給我一下，咱們的緣分就盡了，你給我一個解脫，我也去好找狗子，黃泉路他一個人反正沒了我不行，你帶著你的兄弟生活，我帶我的兄弟投胎。”柱子連連擺手，顯然已經不知道說什麽了，他又趕緊過去拉扯著鐵子。
“哥，你這是幹啥呢!”
“你也不用這麽說，我沒那個意思。”鐵子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，頓時又軟軟地坐到了地上。
我們之間的爭吵聲這麽大，這個鄉下地方也不像是沒人住的樣子，我環顧四周，突然發現沒有見到房子的主人，心裏大概了然。
“人關哪兒了？”我一句話讓柱子也開始蹲下去嘆氣。
“妙子哥，關地窖了，這兩天給餵著飯呢。”
我點點頭，掃過院子正中間的地窖門，邁步走了過去，拿掉門鎖上的木棍，打開門的瞬間，裏面的聲音就傳了出來。
“放過俺吧，俺什麽也沒幹，俺什麽都不說，家裏啥你們都能拿走。”一個老漢跪在地窖裏，不住地磕頭，他的白頭巾上已經沾滿了灰塵，滿是溝壑的臉龐上，黝黑是他歲月的勳章。
“你們準備什麽時候走？”我沒有理會他的哀求，把門又關上了，瞥了一眼兄弟倆，詢問他們接下來的打算。
“不差這一個了，哥，你說吧。”良久，鐵子擡頭看著我，月色白了他的頭，他的眼裏是頹敗，也許他也意識到了，這樣的日子已經沒有結局了。
“不殺了，走吧，如果他能自己爬出來，那就是天爺給他的命。”在不由分說的瞬間，我們三個人的命又緊緊連接，心進也好，心散了也罷，路就是一條，我們回不了頭了。
不等天亮，我們最後搜刮了這家僅剩的糧食，趁著夜黑又悄悄摸上了路，我知道留著這個老漢是一個隱患，我也不是善心大發，而是我想用這個老漢跟天爺換一個狗子投好胎的機會，我已經身處地獄，我想要狗子一個來路光明。
這片山太大了，我們為了安全在山上躲了幾天，本想等風頭過去了再下山，可是善惡到頭終有報，我的善念給我們留下了隱患。
這天夜裏我們像往常一樣靠在樹幹上，突然就聽到遠處傳來的狗叫聲，起初我們以為是山上的野狗，直到我們聽到了許多腳步聲，反應過來的柱子迅速貓著身子前去探路，我和鐵子握緊手裏的匕首，汗水顆顆打在胸前，心跳聲回蕩在耳邊。沒多久柱子就回來了，他急切地喘著氣，驚慌在他的聲音和動作裏一覽無遺，我知道，我們被發現了，還能是誰，肯定是那個老漢，他通風報信了。
這一刻我極度後悔和憤怒，我自認為我和天爺已經達成了交易，天爺竟仍然不願意放我們一條生路！
鐵子按著我的肩膀，他在此時此刻顯得尤為冷靜，他將身上的包和糧食都塞進了柱子的懷裏，將柱子往我這邊推了一下。
“帶柱子回家，從今天起，你就是他親哥。”然後不等我們反應過來，他就挺直了身子朝另一個方向跑去，一邊跑一邊發出明顯的聲音，用木棍敲擊著樹幹，只一溜煙就沒了人影。我反應過來後立刻扯著柱子就跑，柱子還想回去，我狠狠給了他一腳。
“你哥拿命換你，你別做個牲口。”不等柱子說什麽，我扯著他往相反的方向，我們又開始了逃亡。
我們就一直跑一直跑，跑到衣服全部濕透，跑到太陽升起，一刻也不停歇，我已經不知道什麽是疲憊了，身後是萬丈懸崖，身後是狗子和鐵子的命在推著我們繼續向前，我的身體已經不聽我的使喚了，呼吸裏都帶著血腥的味道。
直到我們跑到了公路邊，看到有車子，我迅速伸手攔，沒有一個人願意停下，柱子四仰八叉地躺下，他大口喘著氣，臉上的泥濘讓我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。我回頭往了一眼山，看著那些遮天蔽日的樹，咬牙從包裏拿出一疊錢，繼續揮舞著攔車，終於有一輛車停了下來。
司機是一個中年男人，他赤裸著肥大的上半身，將胳膊搭在車窗上。
“去哪兒？”他渾濁的眼睛緊緊盯著我們，我趕緊一指柱子。
“我倆偷了東西，一幫人要抓我倆，哥，他們會打死我們的，我分你一半，你把我們帶走，隨便放哪都行，救救命。”我敢這麽說是因為我們現在實在狼狽，再一個是我和柱子身上沒有血跡，不像是幹了大事，還有一個是我在賭這個胖子貪財。
我將包打開給胖子看，他的眼睛一下就直了，猶豫地看了一下我和柱子，然後又看了看我們身後，最後朝後一指。
“你們坐後面，我現在去縣城。”說完斜著眼看我的包，我懂事地將包裏的錢拿出來扔進他的車窗，拉著柱子艱難地爬上了後車廂。
隨著車子緩緩行駛，我的心仍舊沒有平靜下來，柱子此時躺在車上淚流滿面，但是他不敢放聲哭，他的眼淚多得仿佛可以洗幹凈臉，我沒有說話，捏著他的大腿讓他冷靜。
“知道家咋走不？”我看著柱子扭曲的臉，心跳聲越來越大。
“知道，坐車，坐車就能回家。”柱子哽咽著翻過身，捂住嘴巴，猙獰著釋放著心裏的悲傷。
我此時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，我不敢告訴柱子，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，這也許是最後的自由了。多少年過去了已經，什麽東西都在進步，我們留下的痕跡太多，犯的事兒也太大，越來越多的人在找我們，這條路越來越窄。
車走過的地方塵土紛囂，就像姐姐離開的那天，太陽也是這麽亮，風也是這麽大，土也是這麽黃，灰撲撲的，就那樣打在我的臉上。
我想我快見到姐姐了，這是我的命，我不得不認。
很快車子就搖搖晃晃到了縣城，我和柱子默契地沒有跟司機打招呼，偷偷下了車，縣城裏正是集市熱鬧的時候，人多攤位多，車子也多，我和柱子埋頭一邊假裝看東西一邊走著，問價格的時候裝作閑聊還問到了車站的位置，好在不遠，走個一二百米就到了。
離開的路近在眼前，顧不得悲傷，柱子緊貼著我，手腳有些不自覺地顫抖，而我此時已然冷靜下來了，環顧四周發現周圍沒有警察，路邊的墻上也沒有張貼通緝令，說明事情還沒有傳到這裏。
深呼吸後，我拉著柱子往車站走去，問票、買票、取票，一氣呵成，我機械地完著一系列動作，直到我坐在車站的座位上，幾股視線從四面八方穿過空氣將我捆綁，我明白，我和柱子回不去了，我們的一生走到了盡頭，這顆花生米非吃不可了。
這一刻我的心卻感受到了無比的安寧，沒有了緊張，沒有了煩悶，沒有了恐懼，也沒有了無盡的恐慌，我卸下所有力氣摟住了仍然沈浸在緊張情緒中的柱子，將頭抵在他的頭旁，拍了拍他的頭，我笑了，一邊笑一邊留下了眼淚。
“柱子，如果有下輩子，你想幹啥？”柱子被我的動作搞得莫名其妙，而當他看到我的眼淚的時候，他再笨也什麽都知道了，他積壓已久的情緒在一瞬間爆發，又哭又笑地將頭埋進了我的懷裏。
“哥，如果有下輩子，我想好好種地，我哪兒也不去......我......”他沒說完就死死捏著我的手腕，掙紮著被我壓在身下，我的雙手濺滿了他脖頸流出來的鮮血。
四面八方的視線變成了四面八方的警察，尖叫聲在我的耳邊縈繞，我被按在地上，雙手背後，臉頰死死貼著地面，和柱子對視了。
好柱子，你知道的太多了，反正都是要死，哥送你一程，只是對不起你哥了，我沒能把你帶回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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